(一)
2020年1月9日——至于星期几,对于身处于深山的钟九并无意义。
昨日的温暖阳光像是一场幻梦,清晨起来,山村的四处都蒙上了大雾,钟九推开门,就感觉要被那冰冷的空气给冻僵了。
“啊啾——啊啾!!”他连打了两个喷嚏,使劲跺了跺脚,仿佛这样就可以快速暖和起来。
春节一天比一天临近,意味着这山中随时都可能飘起鹅毛大雪。
而一旦下起了雪,几乎就不会停了。
小时候,他倒也喜欢这样的日子,因为可以一直待在家里不出门,就安静地翻看爷爷的藏书。
至于吃喝更不必担心,井水很难被冻住,食物大人们也会早早的准备——足够让一家子舒舒服服地过到来年开春。
可现在他已不是孩子,没有大人撑着头顶的那片天空,什么都得依靠自己。
面包车里带回的东西确实不少,可还是得未雨绸缪的多准备一些。
其中最重要的,当然就是柴火。
在村子里,最耐烧的是木头,其次就是干燥了的竹子。
至于其他,诸如煤炭之类的燃料,那就不必去想了。
因为这山里根本没有。
……
(二)
钟九用那能把手冻得通红的冷水刷了个牙,洗了把脸。
刷牙的时候,牙根都一阵酸痛,像是要被虫蛀掉了一样。
时间其实不算太早,但天已经蒙蒙亮,他一个人在大雾弥漫的山中来回,把放在车里的肉全都搬到了塔楼这边来。
成品的腊肉、腊肠之类自然不必去管,只要把它们放在干燥的地方存储好就可以。
那些鸡腿、鸡肉之类,则得抓紧时间吃掉,他把它们放在了几个大竹筒里。
剩下那些新鲜猪肉和牛肉,则要进行一番处理,留待大雪纷飞的时候在家中好好享用。
“嗯……”钟九查看了一下全部的调味料,从那一大堆盐里拿出几包,“猪肉就做成咸肉,牛肉就做成风干肉……”
这可是个慢活儿,不可能在一天里就完成。
他先处理咸肉,一条条的新鲜猪肉不用切,只要清洗干净就可以。
而后就是炒盐,把盐炒到泛黄为止。
接着就是把肉放进盐盆里,使劲搓和揉,最后再把表面裹上满满的一层盐,连盐盆一起,把它们放在通风的地方,这第一个步骤就完成了。
想要进行下一步,还得起码再等个四五天才行。
如果是最古老的腌制手法,那么就只需要盐便足矣,但钟九这个是和爷爷学的,到时候还得加点炒制好的八角茴香,这样味道才会更好。
简单的处理完猪肉,他又回过头来处理牛肉。
和猪肉不同,牛肉得切成条状,至于其他的步骤倒是都和处理猪肉的时候相同,也是炒制过的盐,只是多加了点花椒。
“就放这吧……”他自言自语的说着,把两大盆肉放在了塔楼的顶上,又抬头望了两眼,“今天干脆就找些竹子来架在上面,不仅能挂衣服,到时还能挂咸肉……”
不过,到时候可没有那么多绳子用来挂咸肉,但也不必担心,竹林就是山村中最宝贵的财富,只要选取一些嫩点的竹子,就可以有办法搓成绳子。
当然,钟九更希望能找到类似荨麻之类的植物,只是这样寒冷的冬天,万物凋零,能用上的植物恐怕不多。
……
(三)
习惯了山村里的干活之后,似乎也不觉得辛苦。
竹林里没有鸟叫,寂静到只有他用锯子来回拉扯时发出的声响。
或许身体依旧没有获得自由,但起码灵魂在此时是飞扬的。
他终于把烟头丢到了地上,用脚踩灭,然后把那两根精挑细选的竹子扛起,脚步轻盈地往外走。
路过爷爷的坟前,照例向他打了声招呼:“走了,阿爷。”
微风卷起地上的枯叶,旋转着,‘哗啦’一声落在了他的头上,像是爷爷在回应着他。
回到塔楼,总是绕不开爷爷的家——那已经塌了大半的土坯房。
他往里望了一眼,有些犹豫要不要再找找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。
毕竟虽然扛着两根竹子,但还是有手空着可以拿些什么的。
就在钟九弯下腰的时候,里面却传来了异样的声响。
“唧唧啾啾……”
“啾啾啾……”
轻灵的,悦耳的……钟九几乎不可能听错的——小鸡的声音。
“啾啾……”
他挑了一下眉头,弯下腰,小心翼翼地往里走。
而这声音,就从那已然倒塌的废墟中传来。
他扒开了外面堵着的碎石,朝里伸出手去,先是感受到几许温热,然后手掌上就传来了被什么东西轻轻啄着的触感。
他扒拉了一下,拿了点什么出来——那是沾了点鸡粪的蛋壳。
不需要过多思考,他就大致明白了过来。
溪头村有个习俗,到快过年的时候,要吃些喜蛋。
所谓喜蛋,就是已经受精,可以孵化出小鸡的蛋,只是在小鸡还没成型之前就把它们煮了吃。
按照成型的状态不同,口感也不同。
有些人喜欢吃嫩的,那种有肉味,但却看不出来小鸡的模样;还有人喜欢吃老的,就喜欢带毛的味道……
在那个缺乏肉食的小时候,钟九还是挺喜欢这玩意儿的,但在城里偶然有一次见到路上有卖,他去买了个来,看着里面活灵活现,本来几乎都快钻出蛋壳的小鸡,却怎么也下不去嘴了。
而这小鸡,大概就是从这样的蛋里孵出来的。
钟九又扒开了一些,发现这是一个小竹筐,铺了棉花和亚麻布,看起来就十分柔软。
竹筐的提手挡住了一些倒塌的碎石和泥土——虽然大部分还是被压破了,蛋液混着血水流淌出来,把四处都弄得黏糊糊的一片。
但还是有那么几个幸运儿在这相对保暖的地方破壳而出了。
钟九看了一眼旁边已经没有温度的那几只小鸡的尸体,有些遗憾地将伸出双手,将这两只捧了出来。
它们就是这堆喜蛋里仅存的幸运儿了。
“啾啾啾——”
“叽叽叽——”
毛发还有点湿漉漉的,毛色不那么黄的小鸡,轻轻拍着两个小小的翅膀,伸长了脖子向他讨食。
“别急,等下给你们吃。”他抿着嘴,淡淡地说着,将它俩分别揣进了两边的上衣口袋里,然后扛着竹子继续往上。
……
(四)
塔楼旁,钟九把昨天剩下的冷饭拿了出来,用手直接抓了一小把,再拿出开水壶,倒了一些在瓷碗里,接着又倒了不少刚打来的井水,将它们混合在一块儿,用手指搅了搅,把那些泡软了的米粒捏碎,这才放在了两只于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鸡面前。
有一只小鸡似乎还没意识到这是食物,歪着脑袋看了半天,直到自己的同伴扑上去使劲地啄起碗里的米粒,它才慌忙地跟上,一副不甘示弱的模样。
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吃过东西的两只小鸡,一口气把瓷碗里的米饭吃得干干净净,就连水都喝了不少。
它俩的肚子都圆鼓鼓的,走路摇摇晃晃,没几步路就跌倒一下,然后又扑棱着翅膀爬起来。
钟九见它们没什么大碍,就去挑水了。
爷爷家原本的水缸早已被砸得七零八落,现在用来储水的则是几个塑料收纳盒——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他清空了。
除此之外,还有一路过来时喝饮料剩下的空瓶,也没有浪费,每一瓶都是被灌满的。
这样有什么要用水的时候,就不必非得去挑了。
虽说井水距离近些,但还是要从这接近山坡顶上的位置走到快出村了的地方才有呢。
也仅仅只是比去河里挑水方便些而已。
等他灌满水回来,两只小鸡不知躲到了哪里。
好在它们总是喜欢‘啾啾啾’的轻轻地叫,钟九这才很轻松地找到了它们。
——原来它们躲在了一节比钟九手臂还粗的竹筒里,两只小鸡挤在里头,似乎正暖和。
他看了它们几眼,就又有了新的计划。
那就是——用更大的竹筒搭一个窝给它们,里面得放保暖的碎布和棉花,毕竟在这么寒冷的冬天,小鸡是很容易被冻死的。
……
(五)
“钟先生~”太阳勉强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来的正午,不远处的下坡那里,传来了苏酸酸轻快又软糯的声音,“我来吃饭啦!今天有啤酒嘛!”
“有的。”钟九正在准备食材。
“今天吃什么呀?”
“鸡肉炒饭。”
“喔!鸡肉!”她捧着自己的脸颊,一副充满期待的模样,“酸酸最喜欢鸡肉啦!!”
“嗯。”
“咦。”她又蹲下身,戳了戳那蜷缩在新做好的竹筒小鸡窝门口,正懒洋洋晒着太阳的一只小鸡,“小鸡?”
“偶然幸存的。”他没有过多的解释。
苏酸酸也没有过多的问,或许是她猜到是个什么情况,也或许是她并不在意故事的来龙去脉。
如果她看书,一定是那种无论翻开书的哪一页都能津津有味看下去的读者吧。
“好可爱呀……”
“长大了就吃了。”
“诶——不要呀。”
“……今天做的鸡肉饭就是长大的鸡。”
“……没关系,反正长大了就不可爱了啦!”苏酸酸飞快适应了两只小鸡的悲惨未来,她用纤细的手掌拍了拍其中一只的脑袋,小声地说道,“好好长大,长得肥肥胖胖的,我就来把你们吃掉了哦。”
“关系太好会舍不得吃的。”
“诶——可是它们真的好可爱呀!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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